老A的故事

時間滾滾而流，避無可避。如今藤蔓爬滿了磚墻，像生滿記憶的鱗片。

老A帶著孫子來到自己工作了三十年的地方，故地重游。

自兒子也從老廠子下崗后，這地方很多年都只塵封在他的記憶里了。上海市茶葉一廠58年建廠，80年代到達了頂峰，一派熱火朝天。他的獨子建設就是這個時候安排進廠工作的?，F(xiàn)如今，他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，迷迷糊糊，但勾起他很多的記憶。

穿過一片綠蔭，走到一個對他來說稍顯夸張的曲面空間下，小孫子好奇地跑了進去，繞著像手一樣托起這個混凝土殼的柱廊撒歡。他也快步跟了進去。透過柱廊，隱約能見一棵老樹，這棵雪松從他進廠起就正對廠門，立挺挺的，像座紀念碑似的樹在那里。

穿過這個半遮半開的奇怪空間后，上了幾個臺階，轉向一個窄窄的過廊。半晌午，正好有光從頂部的天窗傾斜而下，與兩邊連續(xù)的拱券下昏暗的空間形成強烈的對比，像是有什么東西擊中了他的腦殼。

殺青，揉捻，晾曬…累了一整天后，老A搭著毛巾，也是從同樣的位置出發(fā)，在水汽氤氳中，走到他的老位置，邊沖熱水邊和三五工友天南海北的聊。而眼前被強化的拱券空間使水流聲，交談聲，嘈雜聲組成的混成曲又回響在他腦海里。

這個公共浴室從建廠就有了，它是對一天辛勞的犒賞！每個人都像是一片茶葉，在霧蒙蒙中思緒沉浮。

他繼續(xù)往前走，最早的浴室只是南邊這一排，后來，兒子建設進廠后沒幾年，廠子人多了起來，地方越來越不夠用，就又在北邊加建了一棟新的浴室。

浴室是大家伙一齊蓋起來的。先是在老浴室的北墻上開洞，退后一米的地方，根據(jù)老浴室的空間布局，對應的立上一排柱子。然后就是沿著老墻砌新墻，直到兩邊浴室一樣大了才把新浴室用磚墻圍起來。走在中間，看著兩面相對的空間，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，是因為回憶起他和兒子兩代人的不易，還是因為自己老了呢，他也說不清楚罷。

那是廠子最紅火，也是公共浴室最熱鬧的幾年，每天都滿滿當當。小青年們都愛聚在新建的那一排浴室，老師傅們還是在白瓷磚都泛了黃的老浴室里。兒子建設工作很努力，因為老A是廠子里的老師傅，大家都尊重他，所以建設不敢丟他的臉，幾乎年年被評為先進個人，技術能手。盡管這樣，92年他還是和一批年輕人一起下崗了，當老A再去洗澡的時候，人少了，也都不愛講話了，只剩下水流聲重重砸到地上的聲響。

小孫子早就在里面跑了一圈到了走廊的盡頭。探個腦袋喊：“這里還能上去！”“慢點兒！”

他趕忙過來，跨過一段大約1米左右的玻璃地面時，他不知自己究竟在內(nèi)還是在外。 

不容多想，快步追上樓梯。透過一個長條窄窗能瞥見廠房的屋頂，一段弧形墻把他引向三層。

從沉沉的樓梯間轉身，一個明亮的大露臺，頂上的金屬網(wǎng)篩過了陽光，碎影子鋪了滿地。讓他感到渾身的舒展輕快，像是舊日子里剛沖完熱水澡的感覺。

邊望著遠處邊走到小孫子旁，爺倆站在護欄前，小孫子問到：“爺爺，你不說這里是茶葉廠嗎？”他笑著說:“是啊，爺爺年輕的時候，你爸爸年輕的時候都是。現(xiàn)在也是?！崩螦一邊指著，一邊講著?；覊m被露臺上和煦的風吹開，老廠子在他心里也不再塵封了。

過往不再是灰暗的顏色，恢復了原本的生機，正如他看到老浴室的正面，通透的大玻璃包裹著的一個個跳動著的拱券與在里面走走停停的人，入口處新建的那個流轉的混凝土殼，以及新老浴室之間過廊頭頂上的天窗，最重要的，他的小孫子！都讓他覺得過去的苦與甜也有了些許的安放之地，發(fā)了霉的老故事也能拿出來見見日頭。

是啊，建筑就是這樣，和時間一樣，看著洪荒流里的人來來往往。講他們的故事，建筑也幫他們講他們的故事。

故事，就是過去的事說給新來的人聽，不管你聽不聽的到，聽不聽的進，總還是要讓他們講講的。

項目背景

存在了半個世紀之久的老工廠，如今成為了城市的衰敗之地。它們是兩代人工作生活的場所，如今大門緊閉，蕭瑟頹敗，少有人煙。倒是工廠里植物繁茂，綠蔭滿廊，對比那些銹蝕的鐵門，停運的機器，斑駁的抹灰墻，塑造了場所的敘事性。

浴室內(nèi)部空間圖

所謂建筑的紀念性，不全是宏偉敘事，也是平凡人與建筑的故事。如何尊重被改造的建筑以及其中息息相關的人，就是努力的讓新生建筑能承載他們的過去，不是抹掉，而是建立新與舊的對話。

整個建筑的形成經(jīng)歷了三個時期，近一甲子的時光。58年的舊浴室是純磚混結構，70年代的加建則是磚墻結合鋼筋栓柱挑梁結構。伴隨功能由公共浴室到展示空間的轉變，正面的拱券結構由玻璃墻完全的呈現(xiàn)，入口處加建半室內(nèi)半室外的灰空間，也在形態(tài)上回應了原有的拱券結構。

設計分析圖

在這個時間性很明顯的建筑上，我們試圖從個體的角度出發(fā)，用敘事來喚醒集體記憶，相應的建筑語言就是原來浴室的連續(xù)拱券結構以及構造縫，有意識的對其強化產(chǎn)生一種建筑與時間的拼貼關系。以此來探尋建筑與場地，與人的關聯(lián)性。

項目信息

建筑師：出品建筑事務所

地址：上海，楊浦區(qū)，原上海茶葉廠

主創(chuàng)建筑師：丁鵬華

設計團隊：張文欣，邱斌燁，廖夢蘭，唐家佳，馬與，楊爍，張晗，鄭星

建筑面積，598.34平方米

項目年份:2016